我2009年秋季入学,本科四年,博士五年,今年是拥有天津大学学籍的第九年,而且第十年也确定无疑会到来,所以起这样一个题目,不能算标题党。
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,自己都吃了一惊,有一种“著名校友某某忆往昔”的感觉。那些期待这种内容的读者,不好意思啦,现实是,我窝在法国的一间小小公寓,啃着面包,敲敲打打出这些文字。其实,这篇有点像是一个非正式的阶段总结或者是公之于众的个人年录。
虽说是要写十年,但如果不是使用搜索引擎的话,我已经想不起来这期间发生过什么大事,能记起的反而是那些短暂片段或模糊侧影。
1
我是个普通人,并不是那种靠声称普通来遮掩的谦虚,而是实实在在的普通。来自东北的一个小城,自小没考过第一名,但成绩也不算差的那种。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,体育考核也是马马虎虎过线。看书和电视很多,所以近视有些重。不会违反校规,更没打过架。你周围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人。
没错,我就是你理解的那样。
高考的时候发挥很好,可能是所有考试中最棒的一次,所以进了天大。选天大的理由也没那么复杂。想走出东北,又不愿意离家太远,也害怕北京那种特大城市的奇怪压力,所以天津很自然地浮现了出来。因为自己学的理科,天津大学,似乎也是一个顺水推舟的选项。
收到录取通知书时,感觉自己像哈利波特,看到了霍格沃茨飞来的猫头鹰。
2009年8月,因为要参加一个名叫“天麒班”的培训,我提早了一周来报道,其他人的暑假还没结束。那天,从老校区东门进来,走几步路到北洋广场,周围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。夏天早晨的阳光,就那么斜斜地打在北洋亭上,当时觉得:
“哎呀,这就是朕的江山了”。
2
然而,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,崩在了英语上。
天大入学时会有个摸底测验,我可能就是被摸到的那个底,英语41分。成绩单仿佛在说:“查杀,你就是学渣”。
有点尴尬,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。赶忙在路边摊贩那买到了本英语四级词汇。也是图便宜,买了个盗版的,e和o,m和n之类的总会印混,以至于“现象(phenomenon)”这个词,我现在都拼不好。
每天都抽出一会背那么几个单词,攒着攒着,没想到,居然顺利的通过了四级,之后又通过了六级考试。都是贴着及格线,将将好地滑过去,但也挺满足的。趁热打铁,又花了挺大的力气和心思考了托福。考了几次,都是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,没想到平庸得如此稳定。可能这就是所谓的“极限”吧。
如同埋下了伏笔,在恰好的时间揭开了谜底。大四的时候,学院有一个去美国做毕业设计的机会,要求托福成绩。刚巧不巧,我过线了。于是就打着“学术交流”的幌子,去美国待了半年。好像那个时候出国交流还是件蛮稀少的事情,我爸妈开心的不行。每次回家看电视,都会特意调到国际频道,问我刚才主持人说了啥。
后来,事情也向着有趣的方向发展。读博的时候,心血来潮去参加了“外研社”的英语演讲比赛。可能是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参赛选手,以至于,一进赛场好多人就站起来说“老师好”。还挺幸运,闯过了初赛,代表天津大学,去参加了市级的决赛。不过,没有故事里那种逆袭的奇迹。No Pain No Gain(无付出不收获),但现实中,Gain的数量极少且抽象,Pain却多的可怕,而且十分具体,或许咬咬牙也是能刺破这层阻隔的。但我的有龋齿,不能咬牙,所以就那样的就此止步了。
3
大一的时候加了不少社团,青年志愿者和辩论赛也都参加过,但是自己的天赋还是差一点,可能也是不太适合集体活动,没有继续下去的潜力和动力。而且,即使没有社团,单单“学习”这一项就够我受的了,挺羡慕那些把所有事情都搞定的人。
为了保持成绩,每晚都会到处找地方上自习。在教学楼找自习室,如同游牧民族追逐水草丰美,图书馆则是农耕民族的选择。本科四年最常去的可能就是图书馆了。
老图书馆,在湖的北边,又叫“北图”,本科生最多借六本书。我对书籍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,每次都借到上限,之后大多原封不动地还回去。花在找书上的时间比看书的时间还要多。在一排排书架中溜溜达达的感觉特爽,不是说了吗,这是朕的江山。但北图总是人很多,会有人常年累月地在这安营扎寨,可能也是因为这里的姑娘们都很漂亮。
科学图书馆,在湖的南边,又叫“南图”。南图二层,有很大的桌子,但人出乎意料地少,因为这里没wifi,手机信号只有在窗口的特定座位才有。但这里有很多杂志,自己舍不得花钱买,就会来这里看。也有好多大爷大妈来这看报纸。在没有网络的年代,报纸就是他们的朋友圈。这也没空调,夏天傍晚,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,头顶的风扇唦唦地转,对面的大爷看《参考消息》,我在这边翻参考答案。
那时最火的还是人人网,没有美图秀秀,手机的像素都不高,女生们很少涂口红,最骚气的男生会打一点发蜡。 会弹吉他的都会唱《老男孩》,每个宿舍都有那么一个,爱唱《新贵妃醉酒》。那时《火影忍者》还没完结,我甚至觉得它不会有完结的那一天,就像我以为“毕业”可能永远不会来,直到它跃迁到眼前。
4
毕业这种事,怎么说呢,就如同农场圈养的火鸡,被喂了好久,就当他们以为世界会这样运行下去时,突然到了感恩节。
毕业也有套路,大家聚个餐,该哭的哭,该骂的骂,该表白的表白,该感叹的感叹。就像打开了一个高压蒸汽阀门,大学四年积压的七情六欲冒着白烟都喷射了出来。
能把书里所有公式推导一遍的学霸,去了美国;班花嫁了人;最社会的,当真去了社会;宿舍里最帅的去了外企,最黑的回了老家。大家各奔东西,没有东西可奔的就继续读研。
我还算是蛮擅长考试的那种人,脑子并不聪明,但大体具有“理解出题人意图”的能力。所以每次考试都还不错,居然幸运地拿到了保研直博的资格。听说读博每个月有三千块可以拿,觉得是一大笔钱,于是满心欢喜地开始了博士生活。
5
小学时,老师问大家有什么理想,50人的班级49个回答了“科学家”, 有一个小姑娘说想当歌手,我觉得她好酷。不知道这个姑娘后来有没有实现理想,我倒是按照当初说的,走到了“科学家”的边缘。
我进的课题组很大,“人多力量大”这种事真不是说说而已。我们组有一种近似企业的管理制度,大家各司其职,体系稳定又高效。渐渐地,课题组成果越来越多,资金和人力也日益充盈。从当初的普通的大,到现在居然成了天大最好的课题组之一。私底下,我们也会把后面“之一”两个字去掉。
读博之后,生活的主旋律渐渐集中在科研。似乎科研做的好,其他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,如同太阳系,只要控制住了中间的恒星,八大行星就会按照引力规则平稳运行。
我研究的是纳米材料的储能应用,说简单点就是做电池的,把能量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,用到该用的地方。主要的工作是反复调整材料的成分和微观结构,如果把控的好,在宏观层面上就能表现出优秀的品质。某种程度上,过着一种手艺人的生活。因为所在的领域比较热门,也侥幸发了些论文。我的太阳没那么耀眼,但还算安稳。
只要在某个领域沉浸的时间足够长,总会体察出特别的道理;就像只要熬到秋天,树下总会积累些落叶。
一般来说,困难的解决,或多或少会有个进度条,画家画着肖像,今天画了轮廓,明天涂上色彩;开店的人看看表,离打烊还有一个小时;学生写作业解开了第六道题,诸如此类。但做科研就像拧一个很紧的瓶子,只有拧开了或没拧开,这两个状态,而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到了50%,什么时候做到了80%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增加力气,拧不开就是你的力气小或是方法不对。博士都会碰到很棘手的瓶子,都期待拧开一瞬间,气体溢出缝隙的呲呲声。
6
读博后的第三年,天大决定了要搬到新校区。
搬家后,我的宿舍和实验室在校园对角线的两个端点。这样也好,可以选择任意的食堂吃饭,而不用绕路。新天大所有的风景都在每天往返的路上。
我喜欢有秩序的事物。打麻将洗牌时,把一个个麻将牌摞在一起;打开盒饭,每样菜分门别类地放在格子中;以及新校区沿着中轴线左右对称的棕红色建筑,都呈现一种舒服的感觉。
后来,我申请到了国家的奖学金,到法国进行研究工作,以至于都没吃过棠园的烤鱼套餐,就告别了新校区生活。自从大四去过美国之后,似乎和世界开始了更频繁的互动。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,也经历了蛮多有意思的事情,马来西亚当义工,以色列遭遇路边炸弹,圣诞在布拉格街头流浪,春节在法国春晚跳舞。十年前,那个东北小城的男孩,永远也猜不到,在他的人生剧本里会有这些段落。
来到法国后,会比国内的节奏慢一些。如同高速列车减速进站,总要慢慢放掉些前冲的动能,偶尔就把一些念头写出来放到网上。有一次在知乎写了个段子,居然破了万赞。仔细审视自己,似乎在科研之外还有些拿得出手的能力。就像小时候,老人们常常抬头望天,呢喃着:“也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”。于是,尝试着打理自己的公众号,后来又勾搭上了果壳网,写一些所在研究领域的科普。因为还算能把道理说清楚,或者是撞了大运,居然有了自己的10w+。似乎我这个剧本的有趣段落又多了几个。
7
总有一种错觉,时间不是线性流逝的,导致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会很密集地蹦出来。那个睡在我上铺的脸很大的,已经买房结婚了;那个唱贵妃醉酒的小胖子,已经逆袭成了富帅;老同学间除了结婚,似乎也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了,但隐约觉得大家过的都应该挺好。
在天大名下的这九年,像是在一条平静的河上,不见得有太大的起伏,但却实实在在地一直向前漂流。对于现状,处于是一种“不锐利也不钝拙”的状态,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苦恼或困扰。女朋友倒是总担心我的发际线,辛苦她了。
随着第十年的到来,逐渐感觉到河水在变宽,变湍急,仿佛可以眺望到天边一线的出海口。经过这一路,我这艘小船,收集了足够的淡水和食物,也加固了船桨和帆,心中念叨着“我准备好了,可以远航”。
END
作者简介:
朱杉,材料学院2013级直博生。研究领域为纳米碳材料的制备及其储能应用。目前共发表SCI论文11篇,影响因子总计67.95,其中第一作者身份为7篇,包括Adv. Funct. Mater.,J. Mater. Chem. A等业内TOP期刊。目前,受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,赴法国Université Paul Sabatier进行为期2年的联合培养。
曾获得国家奖学金,师昌绪奖学金特等奖,天津大学优秀本科毕业生等荣誉。也是天津大学太雷班与天麟班的成员;曾赴美国弗吉尼亚理工(Virginia Tech),以色列理工学院(Technion)等进行合作交流;曾作为WWOOF国际义工,赴马拉西亚进行志愿服务。此外,作为签约作者,长期为果壳网、研之成理等媒体提供科普作品,目前累计有数十万的阅读量。
代表作:(点击蓝字查看文章)
[1]如果没有他,你的手机就是一个点燃的炸药包!(公号:果壳网,10w+)
[2]手机没电,生无可恋,以后你还能指望谁?(公号:果壳网)
[3]看到“纳米材料”就觉得是大忽悠?真·纳米材料博士有话说(公号:果壳科学人)
[4] 献给被电化学阻抗谱(EIS)困扰的你(公号:研之成理)